下課鈴已經響畢，生物老師仍堅守三尺講臺，板書寫個不停，誓要憋壞同學們的膀胱。個別男生坐姿扭曲，顯然在爆發的邊緣苦苦掙紮；也有些半睡不醒的同學，頭在肩膀上歪來倒去，撐著最後一口氣，不讓自己睡著；學霸們則一絲不茍地記著筆記，字跡端正得和印刷體似的。

樊祁如今右手剛拆了繃帶，改成橫貼數個創可貼，無法轉筆，並不尿急，也不想當學霸，索性跟著張湛一起點頭，兩人睡得忘情，腦袋還時不時撞在一起，輕輕碰出聲音，惹得後座女生們憋不住地想要偷笑。

老師終於舍得下課的一瞬間，樊祁與張湛的腦袋一齊砸在桌面攤著的課本上，一副英勇就義的姿態。教室前後門幾乎同時被人拉開，幾道影子飛也似地沖向拐角的廁所，冷風一下子灌進教室裏，瞬間讓所有人清醒不少。

此時是上午第四節課下課，照道理說並不應該是冬困高發期，雖然大家一年四季都很困，但一般下午的課更容易睡著些。第四節課，高一競賽一班的天之驕子們就睡得七葷八素，原因無他——生物老師那毫無起伏的音調，簡直就是完美的催眠曲啊。

樊祁埋頭睡的正香，有人戳戳他的肩膀。

他感覺到了，但並不想動。

下一秒，一只冰涼的手緊緊地貼在他的脖頸上。

少年嚇得一個激靈，整個人從座位上彈了起來，後桌不動聲色地收回魔爪，惡人先告狀，不等樊祁指責她，搶先指著門外道：“有妹子找你——你怎麽能讓人家在門口吹冷風呢？太過分了！”

翁婷奕依舊留著長度標準的西瓜頭，戴粉色圍脖，卻一定要露出全臉，顯得頗為滑稽。好在少女也不甚在乎形象，對他說：“部長讓你午休時間找她匯報一下情況。”

她看樊祁的眼神躲閃而覆雜，少女敏銳地窺探到樊祁與夕嵐間不平常的氣氛，卻無法更深入地感知到底為何。孟夕嵐對她很好，她很喜歡她，因此不自覺地站在夕嵐這一邊，不希望樊祁欺負她。

上課鈴又響了。少年露出個不耐煩的神色，他實在有些困，也沒好好休息一下，一會兒是物理課，可有他受得了。

再擡眼時，少女已經跑遠了，風中隱隱傳來一句“我和你一起去”。

樊祁沒有等翁婷奕。

他周末被宋清逸和王珺弄得氣急，現在耐心有限，著實懶得粉飾太平，再做出一副笑容溫和，與女生來者不拒、輕聲調笑的姿態，臭著一張臉，顧自往高二理科樓走。

經過文科樓的時候，宋清逸正好在她們班級門口，與自己的朋友很開心地說著話。

她不帶著那些彎彎繞接近樊祁的時候，樊祁反而覺得她很漂亮，是那種客觀程度的、無論是哪種審美的人都能接受的漂亮。她的側顏在陽光下顯得更平和了一些，少了平時那股侵略性，她咧開嘴笑著，是那種很真實、很開心的笑，牙齒整齊潔白。

宋清逸微微轉過頭來，與樊祁的視線撞個正著。

她看到挺拔的少年時，的笑容在臉上凝固一刻，很快地又笑得更加燦爛，對樊祁用力揮手：“我們班節目過終審了！記得認真看！”

她又帶著一副假笑來面對他。

樊祁忽然意識到，孟夕嵐從未如此開懷大笑過。她克制又隱忍，在陽光下也只會淡淡微笑，清淺而真實。

他對宋清逸揮一揮手，頭也不回地走遠了。

孟夕嵐找他來“匯報一下情況”，居然真的只是匯報情況。她一個人坐在位置上寫作業，等他來了，請他做前桌的位子，再喊他轉過頭來，隔著一張桌子說話。

王知墨明明不在她旁邊，她也沒讓他坐過來。

樊祁像是生吞了一顆超級酸檸檬，酸的厲害，憋著一口氣坐下，臉臭的不行，夕嵐卻一臉淡定，公事公辦地該說什麽說什麽。

教室裏悶且暖，夕嵐把校服外套搭在椅子上，穿一件米黃色的羊絨衫。她似乎很喜歡淺色，在冬天的一片黑色中顯得更加出挑。她語氣平緩地問樊祁，人找好沒有，推薦上去沒有，哪位老師推薦的，現在情況如何。

樊祁腦子裏都是孟夕嵐，一會兒是她的那條短信，一會兒是沖天的火光，她一會兒站在流星雨劃過的天穹之下，一會兒又在火盆前面，他心煩意亂，看她一派淡然的樣子有些憋屈，只一問一答，絕不多說話。

少女那條沾染過兩人體溫的圍巾此刻安安靜靜地躺在抽屜裏。

孟夕嵐的桌面很幹凈，她現在靠窗坐，在桌旁邊的掛鉤上安了個籃子，把筆袋和一些零碎的物品都丟在裏面，桌面上只有一疊書，和一塊平放著的粉色手表。

夕嵐沒有戴手表的習慣。

樊祁現在不能轉筆，只能用完好的左手食指指節一下一下地扣著桌面，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。

夕嵐很認真地看了一會兒他的五官和不耐煩的小動作，忽然伸手去抓他的右手。少年手掌幹燥，手指白皙而修長，手心貼著兩張創可貼。

“紗布拆了啊，沒事了嗎？”夕嵐問他。

她的手很溫暖，輕輕搭在自己的手上，覺得很安心。

樊祁用左手輕輕地捏了捏夕嵐的手心，很快地收回作案的左手，回答她：“有紗布不方便寫作業。我看不流血，就拆了。”

“我可以看一下傷口嗎？”少女在害羞之前追問道。

他右手稍稍用了些力，掙脫她的桎梏，反過來安慰她：“有點深，沒事的，這裏留疤，別人也看不見。”

夕嵐的臉上是不加掩飾的擔憂與關切，她幾次想要說些什麽，仍沒有訴諸於口，話到嘴邊，只剩一句，“快上課了，你回去吧。”

有那麽一剎那，樊祁很想沖動地打開心扉，把所有的顧慮與擔憂統統傾瀉出來。孟夕嵐永遠是這樣溫柔又沈穩，從不大聲說話，也不會亂了陣腳——

——可是他從沒見過她像宋清逸那樣笑，那樣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情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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